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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专刊(第三期)

2017-06-25 中国化工作家协会 文学沙龙

《中国化工作家协会》
会员专刊

中国化工作家协会简介:中国化工作协,创建于1997年,原化学工业部文学艺术联合会领导下的文学团体,现在依然活跃在化工企业沃土,依然团结、凝聚和激励着很多文学的灵魂。为中国作家协会的团体会员,现有会员300多名,其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1名。协会主席钱玉贵为小说家、中国作协全委会成员。协会秘书处现设在著名化工企业江苏黑松林公司。办有文学刊物《黑松林文学》。中国化工作协成立以来,先后组织四次大型文学主题创作活动,编撰出版了纪实文学专著《中国化工风云录》;《中国化工优秀文学作品书库》3辑,计500余万字。热爱生活,思考人生,激扬文字,中国化工作协的会员群体越来越壮大,好作品会层出不穷。

    诗    歌    


        作者简介:郝随穗,陕西子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获中国作协诗刊社“中国诗会”优秀诗歌奖、中国散文年会散文奖、全国孙犁散文奖、手稿散文奖、金剑文学奖、《延河》杂志年度奖等。先后在《文艺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选刊》《青年文学》《散文选刊》《中华文学》《海外文摘》《读者》《延河》《美文》《当代国际汉诗》《广西文学》《湖南文学》《福建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岁月》《诗林》《西北军事文学》《西南军事文学》等国内外百余家报刊发表大量的文学作品,出版了《今夜无雪》《费尽荒凉》《黄昏以外》《旁观》《夜色安详》《素面》《天堂之路》《硬时光》《乡野之像》等13部文学专著。现居陕北。


郝随穗诗选十二首


繁星在上


此刻,乡下属于天空的一部分

那么多星星回来了

聚集在天空中发出黄金的声音


找不到边界的天空

今夜腾开一切。让白云和太阳离开

让风和鸟离开

请回一群又一群的星星

让它们在空中相逢,叙旧


繁星在上

我在下

乡村的夜色升到天上

有一颗发出乡音的星星

就是我的故乡


唐朝在此


脚下的水泥封住古代的月光

月光上落下唐朝的马蹄

马蹄穿过大唐西市的车流时

丝绸,羊肉泡,秦腔等等

一一骑上马背,飞奔在水泥的远处


我转身,与一场大雪相逢长安

从唐朝的月光中纷纷落下的雪片

遍地开花,水泥中沉下去的月光

骑在马背上,在大雪中奔跑 

然后腾空而起,在天空中

命令所有的雪花

回到唐朝


农历九月二十五日


往年今日,陕北有雪

隔年四十余载

今日只是雨上山坡


我也在老,请来秋风

秋风送雨,送上山坡

我正在老去

随风随雨走在坡上

坡上好地方啊

我的父母住在那里


昨晚有梦,梦见两个人

他们在说话

他们问我冷不冷


天亮了,窗外是雨

点点滴滴洒下天空的话语


乡下飞机


乡下的天空很大

一万座大山之上,天的高度

无法抵达时光的高处


乡下的天很高,不像城市的天

零散地洒在楼群的缝隙里


有一架拖着白尾巴的飞机

在天空中慢悠悠地划过

没有杂念的蓝,成为乡村

高度的色彩,这架如同纸飞机

一样的飞行器

在蓝空中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


飞机上不知道坐多少人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够着陆

我知道的是,飞机和坐飞机的人

此刻很孤独

他们的孤独被沉入无限的蓝天中


跨年


别让那场落雪消融

因为春天还没来

哪怕留下一片残雪

等到春风来过


我在新旧时光的夹缝里

玻璃隔开爆竹和烟花

隔开中心街的车流和灯光

等春风入屋,等大雪化雨


繁华拥挤的背面,我被整个

世界排挤到玻璃背光的午夜

在这里,等到新年涌进

等春暖花开


北京胡同


很多王朝的秘史和民间的传说

在拐来拐去的巷子里尘烟升起


三尺之上,还是当年明月

帝王庶民错过今日繁华

三尺之下,天空压低

窜动的人流拥挤在天尽头


围墙隔不开市井,一串冰糖葫芦

唤醒古代。胡同里

来来回回往返的叫卖声

被淹没在万丈烟尘里

                

绍兴会馆的鲁迅


1912年的春夏间

江南北上,北平的一条胡同里

你留着小胡子入住

出门左看,就是要命的菜市口

你,目睹人头纷纷落地


那间淹没在拐了两个弯的老房子里

深夜亮起了灯芯

一闪一闪的灯火处

复活的孔乙己

焚烧不尽发疯的狂人日记

许多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和小事情

你都写在菜市口

脚步和车轮压上去

这里的陈年旧事就喊疼


陕北民歌


这些与光阴无关,却与光景和爱

和人世上的苦情有关的歌

只要一开口,所有的大山就是它的歌词


黄土注定要变成大风

吹到最高的天上,天上的

太阳纷纷落下

吹到河流的背面,水被吹散

吹疼光阴的时候,这些山和风

滚落在祖先和我中间

溅起的土尘啊,就是

日月光景和爱恨情仇


子长唢呐


子长,是一个地名的北方

这个北方的音色被打上唢呐的胎记

这里的山和河,与这铜质的音量

重叠着一万丈高的重逢

它们每一天都会互道珍重


作为灵魂的响动,那旋律

一直处于敏感地带的苦乐之中

以铜质的声音扩散出金色的荒凉

长在天空上的五谷,身披

成熟的时光一万里纵横

在所有的土壤里种下乡音

        

听民乐


圆形的大厅里

一排又一排椅子排到高处

高处是被灯光遮盖的顶棚

我坐在第五排的中间

距离舞台很近


这些原本生长在土壤里的曲儿

被移栽到灯光中

曲调优美,从二胡和琵琶的弦上滑落

一场人间烟火烧得正旺


在北京,在这个音乐大厅

我想回到老家的话

逼我讲出不能准确表达心意的话

一句出去,偏离乡愁和心情

     

天 空 上


我想在天空上种一片麦子

我让一些光阴挂在麦芒的微光里

让每一粒麦子收尽古代的白云

让这白云铺垫成天空的底色

我让这天空的蓝和麦子的金黄

一起跟白云放牧


我想在天空上邀请一些故人叙旧

你看,吉祥的蓝和白和金黄

已经命令我们开始喝酒

如果有酒,你们都可以喝醉

我不能,我要看护这片天空


把时光腾空


屋子里的水红花

开在无水的白色花盆里

土壤里挤出旧时光的水分

如同眼泪,挂在花瓣上

空虚的时光低下头颅

那些芬芳开始腐朽


花儿越来越远,花盆里

剩下那些曾经拥挤过的

时光遗失物

照样腐朽在空荡荡的地面上

地面上,零散的花瓣

一片又一片地失忆在

自己的姓氏中


那是过去的时光里的花

如今,腾空的屋子里

腐朽也不会长久

回到很久以前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包括水红花



       【作者简介】闫太安,男,1971年生人,从中学时代开始喜欢上文学,曾在《延河》《延安文学》等刊物发表过散文、小说等。2014年出版小说《看井人》一书。现供职于延长油田股份有限公司志丹采油厂。


闫太安的诗歌


孤 独 成 水


孤独是我的妈妈

我是她最听话的孩子

生命中我的每一次胜利

都是孤独的开始

每一次得意

都是孤独的假象

我的孤独成水

她绕过无数的高山

穿过无尽的黑暗

她像幽灵一样神秘莫测

但又不失坚贞的活着

我其实很想做一个快乐的人

得到与富贵权力无关的自由

相信就在不远的将来

我亡故的肉体将遇根还魂

还会在下一个春天里生长开花

把幽暗的草香传播远方



我活在这世上

时常会看见人的心灵在生活中变为坏蛋

就如同那秋天纷纷落尽的叶子

于是  我便是那根孤独的杆

很愿意就这样孤独地矗立

那里的阳光直达灵魂


就这样,我的孤独成水

它绕过千山

穿越黑洞

在到达海的地方

被风吹起一层层浪花


石 油 狂 人


我在思想里种上惊雷暴雨

肉体里长满青草

我热爱祖国蓝天 我奔跑在征程

那脚下沸腾起来十二万马蹄的歌唱

我要向土地献祭  托出我生命燃烧的陨石

这就是我们二十一世纪的石油狂人


我手中的玫瑰薄如蝉翼


它在一场西风里凋零成雪

从此,我的心里

寒冷,终年不散


我手中的玫瑰柔弱似水

好不容易把它捧在手心

可一不留神就从指缝溜走


我手中的玫瑰落在心里成了一场大雨

它在那个夏天顺河而去

我曾向一条鱼打探过它的下落 



       作者简介:王俞德,笔名忘川;男,生于60年代。作品散见于《星星诗刊》、《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化工报》、《信息早报》、《四川文艺》、《蜀南文学》、《自贡日报》、《富顺文学》等。现供职于中昊晨光化工研究院。自贡市作协会员,中国化工作协会员。腹无诗书气难华,闲来碎笔记流年。


我愿低过草根(外三首)

作者   忘川


谁没有过鹤立鸡群

一览众山小的梦想

现在,我只想低过草根


高处不仅仅不胜寒

高处雾霾正稠浓

纸鸢张不开沉重的翅膀

高处的高调刺伤耳膜

不伤也只能装聋作哑

高啄檐牙也钩心斗角

一地鸡毛应残阳如血


我愿低过草根,在人间的低处

躲过木秀于林,躲过堆出于岸

避开黍离麦秀,避开冷暖沉浮

风餐露宿,披霜卧雪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任他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我自上食埃土,下饮黄泉

成土成仁,听天由命

至少还有,百虫弦歌不歇


2017.4.15


雨  夜


暗夜枯坐。浓茶

淡成一杯白水

喝一口碜牙,喝两口呛喉

滴滴嗒嗒的雨声破窗而入

陋室愈发沉寂

内心的悸动不可遏止

风雨飘摇的雨夜

人间漆黑一遍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

朗朗乾坤如此暗地翻云覆雨

多少疼痛悄然滋生

像笋尖破胸而出

长夜漫漫,我抽出缕缕青烟

一针一线,缝合漏洞百出的躯体

交给明天最小的完美

继续承受尘世的十面埋伏

 

2017.4.20


一株野草将在我的案头开花


这是四月的下午

暮春打赏满窗暧昧的天光

酿出案头惺忪气息

蛇一般游走不定

尘埃纷纷扬扬,高过天花板的腐朽

什么时候,一株野草

擎一茎花序,在我的案头

紫红的花蕾静待点火升空

我的愤怒已先于花蕾点燃——

盆中的仙人掌,我眼中的主角

她丧失殆尽的生命迹象

带走冬去春来的心血

而来路不明的野草将在盆中

开花,像苍茫天涯路上

波谲云诡的聚散,无迹可寻


一株野草将在我的案头开花

在这个四月的下午

暗伤于这茎紫红的火苗

沮丧的灰烬水起风生


2017.4.21


催  眠


窗帘已老,表情黯然

悬守岑寂的窗口多年

如我一般年老迟钝

能否遮挡住窗外的风雨

抑或守住窗内的秘密

这些都无关紧要,他也不关心

他不时颤动一下,轻轻的

颤动一下,像是努力尽责

提醒我夜色多么深沉

有梦无梦都得睡一睡

明天,总要来临

总得硬着头皮笑脸相迎

不管白与黑,清与浊

都是逆来顺受的轮回


2017.4.19

 (中昊晨光化工研究院 王俞德)


    小    说    


       作者简介:山鬼,本名欧骁,苗族,贵州省作家协会、文艺理论家协会、中国化工作协会员,佛门居士,法名源智。印行有中短篇小说集《魔谷》、诗集《自言自语》、历史传记《太平天国》、旅游小说《福城福地》《苗乡仙境蛤蚌河》等。


  天  火  

作者    山 鬼


A

       火,火,好大的火呵。一栋又一栋的房子烧掉了,屋瓦烧得噼噼叭叭地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狗娃被大伙烧得蹬掉了铺盖。狗娃几天后都还记得梦中的大火。奶奶问,谁放的火?狗娃说是当兵的,日本兵。谁家的房子烧了?奶奶又问。我家的,杏花家的,好多好多,村里的房子都烧了。狗娃说。狗娃的话说得大人们心里吊吊的。

       奶奶说,房子怕真是保不住了,不满十二岁的小孩子做梦会应验的。狗娃才十一岁零七个月。但是奶奶不愿走。奶奶要守着老屋。这老屋已经传了四代了,祖上的家业哩。奶奶老了不怕死。奶奶也走不动,奶奶正生着病,打摆子,一会冷一会热的。奶奶说,日本人也是人,也是父母精血生养的,他们能把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

        那时候天正热。田土都开了口,井水也干了,村口的小河只剩漫脚小肚的水了,正好捉小鱼。于是狗娃也不走。狗娃要给奶奶捉鱼吃。奶奶总想吃鱼。

        那时候,日本兵还没有来。

        早就听说日本兵要来了。十天前,县警备队就贴出了布告,让疏散老弱妇孺,说是日本兵来了要烧房子,要杀人,还要拉夫,强奸女人。人们很害怕。远处有亲友的都纷纷投亲靠友去了,无亲友的也进了山林钻了山洞。狗娃的爹也走了。狗娃的爹是警备队的一个小头目,枪打得准,警备队长把他带走了。守城的兵都走了,县长们也走了。但是日本兵还没有来。

日本兵说来就来了。

       日本兵来的时候,狗娃正在河里捉鱼,脱得光溜溜的,手里已有了一串手指大的石灰鱼,还有几只剥了壳的螃蟹。狗娃看见黄压压的一长溜扛着枪的人进了村子。狗娃说,崽呦,日本兵来了。

       那是一个大太阳天的黄昏。

       狗娃顾不得满身的呢,套上脱在河边的尽是破洞的褂子和裤衩就往家里跑。


a

       “嗤”地一声,刺刀就进去了。就这么一刺刀进去,那红色的液体就汩汩地流了出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会慢慢地变得僵硬、成为一件不再具有生命的物体。

       其实刺刀刺进肉的速度是很快的,只要双手一用力就可以了,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是铃木新太郎总会听到刺刀刺进肉体的那一瞬间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嗤”,而且一次比一次响。有时候,在梦中铃木新太郎也会看到那样的情景,也会听到那样的“嗤”声。

       除了战斗中子弹射杀的不算,铃木新太郎已经亲手刺死四个中国人了。第一个是在战场上,那是和中国国军的一支小部队的遭遇战。在那次战斗中,日本皇军大获全胜。中国军队被打死了几个人后溃逃了,一个打红了眼的国军战士却扑上来拼命,正遇铃木新太郎,只一刺刀,就杀死了那个不怕死的中国人。第二个是八路军游击队员,受了伤,是在山洞中搜出来的,走不动了。大队长野夫向铃木新太郎示意杀了他,铃木新太郎就上前把一点也不会挣扎了的那个游击队员刺死了。那人竟没有流出多少血,似乎血早已经流尽了。就是那一次,铃木新太郎第一次听到了刺刀刺进肉体时发出的那一声重重的“嗤”声。第三次,杀的是一个强壮的中国男人。那是在一个村庄,日本皇军把村民赶到了院坝,拉出那个中国人,让他说出八路军伤员藏哪里,那人却一声不吭,野夫队长下令让铃木新太郎把手中牵着的狼狗放去咬他,没想到那男人竟用双手狠命地卡主了狼狗的脖子,高高地提了起来,眼看就要把它给掐死了。那是多么好的一条狼狗呵。铃木新太郎一急,不等野夫下令,就冲上去一刺刀刺进了那个男人的胸膛。第四个是个小孩。那是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还是那一次,还是那个村庄。铃木新太郎刺死了那个强壮的男人后,那小孩大声地哭叫起来。野夫大队长走上前去把他拉了出来,笑眯眯地弯下腰对他说,只要他说出谁是八路,皇军就给他糖吃。那孩子不哭了,瞪着眼看着野夫,突然伸手把野夫的手拉到面前,一口咬住了野夫的手指,疼得野夫哇哇直叫斯拉斯拉。那时铃木新太郎就站在野夫身后,一刺刀就把那个孩子挑了。这一次铃木新太郎的手有些抖,好些天还仿佛看到那孩子的血顺着刺刀往下流,一直流到铃木新太郎握枪的双手上。那一次,那个村庄的人都被机枪射死了。

       都说杀的人多了胆子会越来越大,但铃木新太郎却越来越胆小,特别是最后杀死的那个小孩,总觉得像夏川和子的弟弟夏川五郎。打仗时杀死敌人是天经地义的,可后来那几个人都不是在战场上,也和自己无怨无仇啊。

       不过铃木新太郎不是很内疚。他丝毫也不怀疑这次“圣战”的意义。所以,他从学校一毕业就参了军,他参军完全是自愿的。中国人太野蛮了,总是和日本皇军作对,和皇军作对就该杀。只是把全村的老百姓都杀死好像是过分了点。不过那是指挥官的命令,铃木新太郎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只是铃木新太郎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梦见那些被他杀死的中国人呢?而且每次梦醒过后他都觉得有些害怕。这是不该有的,是铃木新太郎的耻辱。

       但铃木新太郎还是总觉得心里发怵和不安,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B

       狗娃对奶奶说,奶奶奶奶鬼子来了。奶奶不理他。奶奶正发冷,身子蜷在几床被子下发抖。奶奶没有听见狗娃说什么。狗娃推了推奶奶,奶奶奶奶日本鬼子到我们村来了。狗娃又说。狗娃不知道大人为什么把日本兵叫做鬼子,但爹他们都说日本兵是鬼子,日本兵肯定就是鬼子了。奶奶好不容易才弄清楚了狗娃说的是什么。奶奶说,狗娃你还不跑,快跑,朝后山跑,到雷公洞去,你妈他们都在洞里呢。狗娃不跑。狗娃说,奶奶我扶你一起到雷公洞去。奶奶说乖孙子你快跑,奶奶走不动了。可是没等狗娃跑走,日本兵就到院子里来了。狗娃急了,顺着屋柱爬上楼,躲在楼上的一堆木板后面。

       狗娃在楼上一点也不敢动,屋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狗娃突然想起忘记把鱼留给奶奶了。狗娃摸摸屁股,篾条串着的小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弄丢了。这时狗娃看见两个日本兵进了奶奶的房间。奶奶还蜷在铺盖里发抖。两个日本兵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一个日本兵端起枪就用刺刀朝铺盖里刺。狗娃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但狗娃不敢叫。        狗娃用手紧紧地揪住褂子,双腿忍不住有些发软。狗娃看见日本兵朝铺盖连刺了几下。狗娃看见奶奶不抖了。狗娃不知道奶奶死了没有。后来那个日本兵用刺刀挑开了铺盖,狗娃看见奶奶不动了。狗娃看见铺盖上尽是血。狗娃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但狗娃不敢哭出声。狗娃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狗娃看见那两个日本兵走出了奶奶的房间。狗娃正想下去看奶奶,突然看到一股浓烟冲上来,原来是日本兵把房子烧着了。狗娃听到了火的噼啪声。狗娃抓住伸到楼上屋檐边的那根大枇杷树的枝杈爬到了枇杷树上,顺着枇杷树到了屋后的山上。

       狗娃在后山松树林里呆了好久。狗娃看着自己的家燃起了熊熊大火,看到屋顶塌了下去。狗娃想,不知奶奶烧到了没有。狗娃看到隔壁杏花家的房子也烧起来了。狗娃听到了猪的叫声。狗娃想一定是杏花家的那头花母猪被烧着了。那头母猪刚生下九个猪崽,狗娃和杏花一起去看过的,一个个长得胖嘟嘟的。狗娃想这回杏花要哭死了。

狗娃就这样坐在松树林里看烧房子,看到村里的房子一栋接着一栋地烧起来了。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了。

        狗娃想到雷公洞去找妈妈。可是到雷公洞还要翻两座坡,还有好几里路,要过一座庙,还要过一片坟山,狗娃不敢去。狗娃想等到明天再去。于是狗娃继续坐在松树林里。突然传来“嘎”的一声,吓了狗娃一跳。原来是夜老鸹在叫。狗娃有些怕了起来。松树林里黑黝黝的,尽是一幢幢的黑影。好在天空中有星星,从松树枝的空隙上看出去,可以看见好些星星,只是没有往日的明亮。烧房子的火光太大了,把天空映得昏蒙蒙的。于是狗娃就数星星。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哪个数到二十四颗星,他就是好人。狗娃想起了和奶奶一起坐在大门口的葡萄架下数星星的情景。狗娃又想起了爹和妈。爹和妈都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被烧了。爹要是不走就好了。爹有枪,打得又准,日本兵来烧房子就可以用枪打他们。爹穿上军装挎上枪真威风。可是爹走了。要是我有枪就好了。要是我有枪,看到鬼子兵杀奶奶,我啪啪两枪就把他们打死了。我长大了也当兵去。当警察也好,当了兵或当了警察有了枪就去打日本鬼子。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

       狗娃这样想着,就在松树林里睡着了。狗娃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开枪打死了两个日本鬼子。


b

       “嗤”的一声,那血就迸了出来,溅了铃木新太郎一身。

       铃木新太郎从恶梦中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铃木新太郎打亮微型手电,在笔记本上给夏川和子写信。

       铃木新太郎和夏川和子是同学,两人十分要好。和子的父母也很喜欢铃木新太郎。虽然夏川和子和铃木新太郎还没有正式订婚,但两人在心里早已是默许了的。夏川和子对铃木新太郎参军是支持的,只是有些舍不得他走。那一夜,和子为铃木新太郎送行,是那么温柔,那么含情脉脉。铃木君这次去一定会立功的,可不要忘了我们啊。铃木君你可要早点回来啊!这些话总在铃木新太郎的耳边响起。那一晚的月光真好,和风送来了阵阵樱花的香味。那一晚,和子还轻轻唱起了日本民谣《樱花》。“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如同彩霞如白云……”那调子是那么优美,带着淡淡的忧伤、惆怅,从和子的嘴里唱出,格外让人沉醉。

       和子小姐,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唱《樱花》了?你知道我到了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亲手杀了四个人吗?其中一个还是小孩,他多么像你的弟弟五郎啊。我不想杀他的,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他杀了。

       “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空里,万里无云多明净……”


C

       天亮了。

       天一蒙蒙亮,狗娃就醒了过来。

       狗娃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已被烧得只剩下几根黑色的屋柱和大梁,有的地方还冒着烟。狗娃看看没有鬼子兵,又爬到了那根枇杷树上。枇杷树的枝杈已有大半边被烧黑了,还发热。狗娃从树上往下看,没看见奶奶,只看见一堆堆的瓦片和灰。狗娃抹了一把眼泪,朝后山走去。狗娃要到雷公洞去找妈妈。

       狗娃走到后山脚的庙边,突然发现了日本兵。狗娃看见一个高个子日本兵端着枪在庙后门边走来走去。狗娃想庙里一定住着日本兵。狗娃不知道庙的前门是不是也有日本兵放哨。狗娃不敢往前走了。狗娃想跑,却不敢,怕鬼子兵听见。狗娃悄悄躲到庙后的一棵大板栗树下。那棵板栗树在岩石边,根部空了一个大洞。狗娃躲进到那个洞去。没想到那洞竟连着一个深深的岩洞。狗娃原来没来过。但狗娃钻过其他山洞。因此狗娃一点都不害怕,顺着山洞往里走,越走越宽,宽到几个人可以并排走了。但一会儿就又窄了,到头了只有一个斗大的小口。狗娃朝那个小洞口丢了一块石头,丢了好远。狗娃知道那边还有洞。狗娃想,说不定那个洞有出口。只是里面很黑,狗娃有些胆怯。狗娃又丢了一块大些的石头。没有听到水声,也没有听见蝙蝠飞。狗娃就朝那个洞爬了过去。为了躲开鬼子兵,到雷公洞去找妈妈,狗娃顾不得害怕了。那边果然还连着一个大洞。狗娃爬过了那个小洞口,就到了大洞里。大洞很黑,比小洞还黑,狗娃站了许久才朦朦胧胧地看见了洞里的一些景物。洞里果然没有水,也没像其他洞里有蝙蝠。说是大洞,其实也不大,就两幢房子那么大点。狗娃转了一圈,除了刚进来的那个小洞口,没找到其他出口。但狗娃在洞里发现了好多箱炸药,还有几大桶汽油。狗娃曾听爹说过,这里要修飞机场,把炸药放在一个山洞里,原是有人守着的。听说鬼子兵要来了,就把那个洞封了。狗娃不知道爹说的那个山洞是不是这个洞,狗娃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有一边洞壁是人工封的,洞里的那点微弱的光就是从那里漏进来的。狗娃突然想起,这个洞应该就在庙后面,外面就是鬼子兵。

       不知道过了多久, 狗娃觉得饿了起来。很饿。越想越饿。肚子已咕咕地叫了几次了。狗娃又顺着那个小洞往外爬。狗娃又沿着那个岔洞走了出去。没有想到,狗娃刚出洞口就被那个放哨的日本兵发现了。


c

       铃木新太郎来回地走着,想着家乡,想着和子,想着与和子分别的情景。

       突然,铃木新太郎的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孩,那小孩像和子的弟弟夏川五郎,又像被他用刺刀挑死的那个孩子。铃木新太郎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孩子。铃木新太郎一下子喜欢上了那个小孩。铃木新太郎没有去想那个小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想可别吓着了那个孩子。于是铃木新太郎把端着的枪竖提在左手里,笑眯眯地向小孩招了招手,用日语对他说:五郎,你过来。但是那小孩不理铃木新太郎,只是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出声,也不跑。铃木新太郎在口袋里掏了掏,没掏出糖来,却掏出一个漂亮的打火机。他把打火机扬了扬,示意小孩过来拿。见那孩子还是不动,铃木新太郎便把打火机打燃了,再关上,又打燃,又关上。看到那小孩惊讶地看着还是不过来拿,铃木新太郎就把打火机抛了过去,刚好抛到小孩的脚边。一开初,那小孩没去捡,只是看看它,又看看铃木新太郎。过了一会儿,那小孩终于伸手把打火机捡了起来。铃木新太郎不由得笑了。就在这时,另一个来换哨的日本兵发现了那孩子,大叫一声什么的干活,把那孩子吓跑了。


D

       狗娃看见了日本兵,想跑,脚却软得走不动。后来看到那个日本兵并不凶,没有开枪打他,也没有追来,还朝他笑,狗娃才不那么害怕了。后来那个日本兵拿出一个亮亮的东西,用手一抹,就冒出火来。狗娃觉得很稀奇。狗娃以前没有见过那东西。狗娃只见妈妈划洋火。狗娃也看见过三公公用火镰打火,把一个白色的钢圈子往白色的火石上用力一碰,就冒出火星来,用捶柔的纸卷挨着,就能燃起来。可狗娃从来没有看见过用手指一抹就能出火的东西。

       狗娃看见那个日本兵把那个能出火的东西丢给他。狗娃知道那个日本兵是把那个东西送给他了。狗娃不知道日本兵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送给他。狗娃想,哼,谁要你的东西,你个臭日本鬼子。狗娃恨死这些日本兵了。狗娃又想起了奶奶和房子。狗娃亲眼看见奶奶是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死的。狗娃亲眼看见自己的家被日本兵烧了,狗娃听到了杏花家的花母猪被烧得大声地叫。狗娃心想,我也要放一把火,把你们这些日本鬼子全都烧死在庙里。想到这里,狗娃的心里突然亮了一下。狗娃想起了洞里的炸药。狗娃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狗娃不再害怕了。狗娃弯腰把那窄窄的能抹出火的东西捡了起来。

       这时,从庙里又出来了一个日本兵,看见了狗娃就吼起来,还把枪端起对着狗娃。狗娃一慌,急忙又钻进了树脚下的石洞里。

       狗娃听到外面响了一枪,还听到有人跑上山来了。狗娃就快快地往里走。不一会儿,狗娃听到有人跟着钻进了山洞,还咿哩哇啦地喊叫着,狗娃便没命地往那个洞口爬,爬过了那个小洞口,就到了放炸药的大洞里。这时狗娃听到已有人追到那个小洞口边了,只是那洞太小,他们过不来,就在那里喊话,还往大洞放枪。

       狗娃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狗娃知道日本兵就在外面。狗娃喘着粗气走到炸药箱面前。狗娃心想,狗日的鬼子,老子等一下就让你们飞上天去。狗娃仿佛看到了日本兵被炸得飞上了天空。狗娃知道炸药能爆炸。狗娃看到过炸药炸石头时那些被炸烂的石块飞上天去的情景,像蜜蜂一样,黑压压的一片。狗娃禁不住笑了起来。狗娃学着那个日本兵的样子,用大拇指抹那个能出火的东西,抹了一下,没出火,用力再抹一下,冒出了火星,再用劲一抹,果然抹出火来了。狗娃拿着它去烧那些炸药,却怎么也点不着。狗娃脱下了身上的布褂子凑上,对着褂子烧。褂子着火了,冒出了黄绿色的火苗。狗娃拿燃着的褂子去点炸药,还是点不着。狗娃着起急来。狗娃突然想起了那几桶汽油。狗娃抓起快燃尽的褂子跑到另一边——放汽油的那边去。狗娃想把它丢到汽油桶上。可是这时褂子已燃尽了。狗娃就用手里的那个东西抹出火来去点。可是那些汽油是铁桶装着,还是点不着,狗娃便用劲去拎铁桶的盖子。

       这时,岔洞口的日本兵又朝狗娃放了几枪,一颗子弹正打在汽油桶上……


d

       樱花啊,樱花啊,

       暮春三月天空里,

       万里无云多明净。

       如同彩霞如白云,

       美丽芬芳香扑鼻。

       快来呀,快来呀,

       同去看樱花。


E

       “轰”地一声巨响,那座山塌了大半边。岩石飞上了高高的空中,一阵乱响砸下来,打断了好多树木。那座古庙已荡然无存。有百多名日本兵被炸死,有的尸体被抛上空中,落下来挂在断了的树枝上,有的被炸飞到很远的地方。人们不知道那爆炸是怎么发生的。许多人都说,那是天火,说日本人造孽多了,天要收他们。

       狗娃住的那个村子在那一次被日本人烧光了,后来再也没有人到那里去住。一九七五年,那里修了大寨田,人们开山放炮时从岩石中掏出了好几具尸骨,还有军刀、皮带。人们知道那是日本人的尸骨,但人们不知道其中的故事。

       直到今天,还有人说那是天火。


e

       那声爆炸响起时,铃木新太郎正在为那个很像和子的弟弟夏川五郎的小孩担忧。

       铃木新太郎又想起了和子,耳边又响起了和子说的铃木君你可要早点回来啊的话和和子唱的《樱花》。

       铃木新太郎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的家乡,有一个叫夏川和子的姑娘一直在翘首等着他的意中人从异国回去,等了好多好多年。

       ……快来呀,快来呀,同去看樱花。


 散文  随笔


       作者简介:庞维梅,笔名豆豆,女,42岁,现在山东昌邑石化有限公司工作,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经常有作品发表于《信息早报》等报刊。


离别悠悠愁满怀

作者   豆 豆


       来时欢喜去时愁,离别伤感在心头,游子回乡喜悠悠,唯有归来泪花流。

       回娘家数日,归期在即。早上九点的火车,七点刚过,父亲就催促我们上车站等候,尽管腿脚不便,但父亲执意要送我们到车站。因为一个出租车坐不下,母亲和外甥随后坐另一辆车赶到车站。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在候车室说着话。满候车室都是准备乘车的人和送别的人,这让我想起了欧阳修的《梁州令》:“离情别恨多少,条条结向垂杨缕。”正是我此时的心情。当车站响起检票声时,我和女儿拿起行李排队检票。在不经意间,回头看时,父亲正在用衣襟擦眼泪,母亲的白发在风中飘动。想着此次离家不知何时才回,才能再次见到我的年迈双亲,我的心里也一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回家探亲,总有归期,归期在即,愁满心头。相信父母也是一样的心情。来时热热闹闹,满心欢喜,别时,伤感难过泪在心底流。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多少悲欢离合,聚少离多。写满无奈,写满身不由己的尴尬。作为父母,很是矛盾,把孩子留在身边,可能限制了孩子的发展,这样做有些自私。但让孩子远走高飞,见一面又不容易,平常都在期盼中度过。孩子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年纪多大,都是父母一生的牵挂。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窗外的风景很美丽,当我像一只风筝一样飞向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追寻自己的梦想时,才发现我忽略了那一直默默牵挂着我的线,无论飞得多远,家永远是那风筝的线,扯着风筝线的人是你的白发双亲。远在异乡的游子啊,有空就常回家看看,就是没空,也要每天打个电话,以解思念之苦。“子欲养而亲不在”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啊。

       无穷无尽是牵挂,日复一日,最是想家时,问君何处,游子身在外,心已归。(昌邑石化  豆豆)


清明时节梨花雨

作者   豆 豆


       梨花风起清明,柳絮翻飞烟雨。清明是我最不喜欢的节气,它总是让人伤感,让人心情沉闷。

       很早就想写写姥姥,但却总是有意回避,怕触及到心底那些往事,怕自己会伤心不已。今年清明又至,想写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不禁要落笔去追忆姥姥生平的点滴。十四年前的清明,正是梨花飘落的季节,姥姥离我们而去了。我第一次感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撕心裂肺。

       姥姥,从您去世的那一年起,每年清明节对我来说,都有丝丝哀愁涌上心头。梨花纷飞遍地雪,思念何止万千长,一场梨花雨不期而至,飘落在我的心上,那一串串的雨滴,化做相思的眼泪,滴入梨树下的泥土和梨花一起落入泥中,催开枝头待放的花苞,开出洁白晶莹的花朵,让思念化作一缕清香。

       姥姥的一生很苦,姥姥是最后一代裹着小脚的女人。在嫁给姥爷的几年中,先后生了三个闺女。后来姥爷进城了,又娶了城里的女人,和姥姥离婚了,但是姥姥一辈子都没有改嫁,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三个闺女养大。当姥姥的三个闺女都结婚后,姥姥一个人独居在乡下的老房子里。姥姥总是一个人拄着拐杖,到处溜达,多数时候是坐在大门口晒太阳。只有两只鸡和她作伴。妈妈三番五次的劝说姥姥来东北和自己一起居住,但姥姥就是不肯,她不想老了还背井离乡,更怕自己会老在异乡,她要落叶归根。

       姥姥居住的老房子四面透风,冬天时生着一个小蜂窝煤炉子,屋里屋外一样冷,而且总是敞着屋门,可能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会温暖一些。老房子没有一扇窗户,白天开着门,那样屋里会亮一些。我来到山东工作以后,每年过年时,都会回乡下和姥姥过年,姥姥对我疼爱有加,好吃的总是留着我回去吃。姥姥总会给我十元的压岁钱。我说不要,我都工作了,我有钱。但姥姥说,没结婚就是孩子,就要给压岁钱,岁岁平安。姥姥总是叮嘱我要好好工作,嫁人一定要找个心眼好的,有钱没钱不重要,却一定要对你好。当我要走的时候,她总是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意放开,把她认为最好吃的东西一个劲儿的往我兜里装。当大表哥的摩托车开出去很远,姥姥还是站在村口一直望着我们,直到再远一些看不到她了。

       姥姥一直在老家生活着,许多年不曾有大的变化,直到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二姨捎信来说,姥姥摔倒了,住进了莒县的医院。我急忙坐车去看她,当我坐了六七个小时的汽车见到姥姥时,我伴简直不敢相信,姥姥就像一个风干的树叶一样,倦缩在病床上,医生说,岁数大了,已经不能动手术了,只能静静的养着。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感到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在医院陪了姥姥几天,我还要赶回去上班,我留下六百元钱,回了家。妈妈从千里之外赶来了,一直侍候在病床前,姥姥那一段时间在家养着,每天有闺女在身旁照顾,姥姥的气色好多了,我一度以为姥姥很快就康复了。但好景不长,姥姥的各个器官就开始衰竭了,用上了氧气。那时我和妈一天一个电话,时刻关注着姥姥的情况。在那样一个春天的夜晚,姥姥走了,走完了她那孤苦的一生。以后的很长时间,我一直想不明白,姥姥只是摔了一跤,怎么就走了,那应该不是致命的啊。后来我渐渐明白,可能姥姥已经熬尽了自己的精力,就像油灯里的油没有了一样,那次摔倒只是一个引子,姥姥因此更加快速的衰老了。

       又是一年清明节,梨花飞雪、雨落纷纷。梨花带雨,柳絮翻飞,此情此景,泪已千行,像天梯,在天上人间遥望。(昌邑石化   庞维梅)



       作者简介:觅程,男,1967年12月出生陕西延川。本名康程荣,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延川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流韵的故乡》、散文集《大河流过的陕北》等。先后在《星星》《延河》《青海湖》等30余种报刊发表作品300余篇。歌曲《乾坤湾畅想》获第五届中国十佳村歌,歌曲《陕北男子汉》获第三届陕西省“群星奖”,小戏《赵六争村长》获第二届陕西省文化艺术节一等奖,诗歌《向往清白》获陕西省建党90周年征文一等奖。


大河向东流(三章)

作者   觅 程


乾坤湾遐思


       当我们来到天下黄河的最弯处,眼帘中便是创世者留在大地之弯的“天眼”或天文符号。那大河奔流,飞流直下,挟着雷霆,裹着闪电的黄河却不见了,变得却像一面躺着的弓,未圆的月,静得像悠闲的少妇,柔得像怀春的姑娘。不一时,我们爬上圣览山巅,黄河就像一条巨龙,拧了一个S型大转弯绕在山脚,大有“长河如腾龙,群山似伏虎”的威武气势。

       这是伏羲氏读过天象的地方,一朵白云,上升在芸芸众生的头顶,像一首带着露水的民谣,开始沿河漂流,直摇醒乾坤之弯。羊皮筏子岁月已成历史,眼前的漂流,又是什么踩成的筏子?站在祖山的高度,我的目光,也被摇向层叠千刃的断崖,看一脉黄水,把一堆象形一样的文字狂放地写在大地之上。

       此刻,我问黄水,谁是阴鱼?我问大山,谁是阳鱼?我问一棵摇曳出神秘之音的老枣树,可还记得伏羲?一位拦羊人的鞭声,让我猛然抬起思念亲人的头颅。

       站在伏羲氏的云朵下,踩着伏羲氏躺过的野草,我把痛苦和欢乐放在身后,从坚硬的石缝中,听出水的柔声,听出谁把天地铺展开来,彩绘一对男女的故事。这时,我仿佛看见伏羲氏还神游在他的乾坤湾里,用黑白二色,挥洒东方的水墨,就像一位孩子,把父亲画成一尾黑色,把母亲画成一尾白鱼。

       清清澈澈的乾坤湾,养育了凤凰,哺育了龙种,开一代历史新风,使华夏从此得以朗朗乾坤。那勤劳智慧的神农氏,那英姿疯爽的轩辕帝,那四大发明的创造者,那种田的、做工的、经商的、卫国的,一个个都向你走来。他们高举创造的文明,他们肩扛着丰收的喜悦,也许是向你讲野火为啥燃遍华夏,也许是向你讲黄土地里可种五谷杂粮,还是讲……可惜,一道历史的门槛,我们不能作半句交谈,但我们从他们的神态中读出了这一切都得源于乾坤湾。

       面对大山、长河、乾坤湾,我眼前飘动着一面旗帜,那旗帜就是大山与长河,那旗帜上图腾就是乾坤湾。因此,在圣览祖山上,我双腿跪下,双手按地,并不是致哀,仅仅为着接通一万年血脉,让祖先的血和我的共流,灌溉——爱!


凉水岸拾微


       沿着延河下行,逾越梨花飘白的古原,然后一道梁下去,黄河就浮现在了我们的视野。几个双手抱不住的喜鹊窝定格在一棵高大的汉槐树上,在肆意的风中左右晃荡。树下是一座小庙,一动不动的,好像是这个古老村庄最为醒目标志。几十户人家,也就洒落在这个向阳的山坳里。

       到了凉水岸村,我们没有休息,就跟村长老王来到黄河滩上。老王说,这是千年古渡口,它曾经靠木船架起了连接秦晋的桥梁。我们在老王那里了解到,1937年初冬的一个晚上,三百多日寇在凉水岸强渡,被我军猛烈攻击,击毙二百余人,谱写了一曲河防保卫的壮丽凯歌。爱之深,恨之重。两年后,人民音乐家冼星海到这里感受生活,得天地之灵气,受民族之感染,把充满炽热、愤恨、悲壮的情绪,在河防旧址的窑洞里的一泻而出,凝成了史诗般的《黄河大合唱》,滋润了一个血液即将干涸的民族,凝结在华夏历史与传统的骨髓中,流动在东方文明的血脉里。

       笑谈中到了古渡口旁,一只破旧的木船摆在岸边,船体破烂不堪,似乎在诉说着昔日的风情。我们分三批乘船兜风,几个回合下来,一张一合的两个艄公早已大汗淋漓。而我们坐船的人,兴致高涨,有的唱《黄河船夫曲》,有的拉长嗓子隔岸喊号子,特别是一曲《保卫黄河》,唱得人激荡不已,仿佛流动的血脉与黄河一起跳动着,胸中自有黄河奔流……

       漂流后,沿河而上。顷刻,没有挣脱羁绊宣泄的延河,奔出狭沟,拦路横在了前面,湍急的流水突然变得平缓起来,像一位远行的游子一样,慢慢画了一个弧才投入母亲的怀抱。而肃立二河交汇的禹鼻峰,巍然矗立,气势磅礴。让人仿佛看见远古的大禹还站在那里,用一把大斧疏通着河道。让一条横冲直撞、桀傲不驯的河流,流成了喂养华夏的母亲河。

       这时,一群男人与女人,躬着脊梁,齐刷刷跪在延河与黄河隆起的沙滩上,向黄河三叩首,向延河三叩首,向黄河与延河相夹的禹鼻峰三叩首。

       在大河流过的陕北,上有延川乾坤湾,富有母亲的慈悲和包容;下有宜川壶口,彰显父亲的威严和血性。因此,乾坤湾闻名,壶口闻名。而坐落在延长中段的凉水岸,天与地交合,山与水扭在一起,中国革命的母亲河和华夏民族的母亲河神奇地交汇在这里。要说,也壮美,为什么却还悄无声息?

       对于乾坤湾、壶口和凉水岸来说,就好像杠杆的原理一样。我想,若没有凉水岸做支点,血淋淋挺起的壶口,一头倒下去,又怎能撬动起天下乾坤呢?

       是的,杠杆的支点总是在静止中出力。鲜为人知的凉水岸,总有一天,会在尘封的历史中所凸显,将回归到仰望的位置或者应有的高度。


壶 口 畅 想


       在这一瞬间,水,怒了:血淋淋地挺起,血淋淋地倒下!

       两岸的峭壁晃动着,直摇得大山东倒西歪。

       我站在晃动的峭壁上,犹如雄风在胸膛上穿越,好似烈马在心田间奔驰。

       感受壶口瀑布的磅礴气势,倾听壶口瀑布的雄浑交响。一刹那间,我感到自己渺小的无地自容,全身心充满了对黄河的敬畏,直欲在秦晋大地之间狂奔和呐喊,一如眼前的瀑布,在天与地之间放歌,发出撼天动地的奇响。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是大地对蓝天的倾诉,还是时空对远古的呼唤?

面对黄河,面对瀑布,面对浩浩乾坤亘古不息的黄色奔流,我在倾听,我在颤抖,我在沉思……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河流,但没有哪一条如此博大和宽厚;我见过许许多多的瀑布,但没有哪一处如此奇绝和壮观!

       虽然,秦晋两地的大山,也曾令黄河在吉县与宜川的交界骤然收缩,但一路奔腾的黄河,却势不可挡,劈关夺隘,遇阻必摧。

       于是,奇迹在这里产生,壶口在这里形成,瀑布在这里飞流。

       这里不是大海,却巨浪翻腾;这里不是战场,却厮杀声声。

       君不见,滔滔洪流旋巨浪,你追我赶斗龙槽;又不闻,声震长空惊寰宇,千山万壑荡回音。

       看啊,这里的水流一路狂奔,这里的瀑布变化万千。大大小小的黄色瀑流,各有各的气势,各有各的风姿,像爆发的山洪,更似滚动的无数礁石,凝重而浑厚。滚滚巨流携沙带泥,横冲直撞,激起的水流形成了千姿百态的瀑布景观,大大小小的瀑布汇成了天地间最为壮观的风景。

       听啊,这里的瀑布如万马千军,龙斗山谷。那隆隆千里,轰然作响的阵势,仿佛要陷地千丈,吞噬乾坤。如果把黄河比作天地间的一根金黄琴弦,那么它所发出的声响就是一曲无与伦比的雄浑交响。

       滔滔洪流,落龙槽而不迷流向,陷深坑却能自拔,即使到了粉身碎骨的危险时刻,仍能聚群流而奔腾,抱群山与共舞,跌下去,又腾起来,象一条腾飞的巨龙,飞舞在神州大地。

       遥想五千年的往事,翻阅五千年的历史,穿越五千年的时空,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等待了千年,遥想了千年,追寻了千年。黄河!我今天终于来到了你的跟前,扑进了你的怀抱。

       从远古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无不仰仗黄河而生存、发展和壮大。黄河!你岂止是五千年华夏文化的发源地,而更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和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

       此刻,面对黄河,面对壶口,我恨不得一头扎下去,打捞黄河里怒放的东西——

       活着,必要为命定的前行轰鸣开道;即便去死,也要扬一道彩虹悬挂天庭!



(本期责任编辑  赵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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